第39章 带我回去

良久,牡小宇坐直了身体,直视后视镜里林盛毅的眼睛。

“是我的。”他答道。

林盛毅沉默了一下,“小宇,你老实告诉我,画上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谁?”

“那是奶奶。”

“奶奶?”牡小宇的话好似一把锋利的尖刀,一不留神就刺痛了林盛毅的心脏。

“我经常会做同一个噩梦,每次梦里的场景,都是画里的内容,有人要杀奶奶。”

林盛毅陷入了沉思,试图找到一个原因,为什么牡小宇会做这样的噩梦。

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张画的时候,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年前,牧峰的母亲,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。

突然,他的脑海里闪过一阵闪电般的光芒。

一年前,他送方玉萍和牧峰的母亲去医院的时候,牡小宇好像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医院。

那天晚上,他和方玉萍在走廊上谈话的时候,牡小宇并不在他们的身边。

按理说,当时牡小宇一定是在病房里陪着奶奶。

可是,他记得,当时他去牧峰母亲的病房里的时候,他并没有看到牡小宇。

如此说来,牡小宇到底在什么地方呢?他为什么会做这个梦,梦见有人在谋杀他的奶奶?

“那么,那个长着獠牙的恶魔又是谁?”林盛毅试探性地问,避免继续看着牡小宇的眼睛。

“难道林老师不知道吗?”

“什么?”林盛毅感觉身体开始紧绷起来。

“我的意思是,你心里应该知道,要杀奶奶的人是谁。”

“小宇,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恶魔是谁?况且,你奶奶是死于心脏病,怎么会有人要杀她呢?”

牡小宇盯着后视镜看了好一会儿,嘴里露出一丝笑容,“林老师,我以为你明白,要杀奶奶的人,当然是死神了,画中的恶魔就是死神。”

林盛毅暗自深吸了一口气,“你这个孩子,以后不要再画这种奇奇怪怪的画了。”

说罢,他用力踩了一脚油门,往医院驶去。

来到医院后,两人径直走到方玉萍的病房。

没想到,病房外却站着一个女人。

女人穿着病号服,站着外面,透过厚厚的玻璃,盯着病房里的方玉萍。

牡小宇看着女人的背影,急忙跑了过去。

——

林盛毅看到陈如娇站在方玉萍的病房外。

他已经听说了,是陈如娇从陈江晨的手中救下了牡小宇。

对此,林盛毅有些怀疑。

他无法信任眼前的女人,她有一种奇怪的魔力,看起来无比娇弱,实则是传说中的蛇蝎美人。

他觉得,或许陈江晨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罢了。

不然,她为什么会威胁他,害怕他在警方面前提起他所知道的事情。

站在一旁的牡小宇同样露出惊诧的神色,他急忙跑到陈如娇旁边,踮起脚,脸贴着病房的巨大玻璃窗,看着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方玉萍。

此时,护士正在为方玉萍输液。

“你为什么站在这里?”林盛毅问。

陈如娇绷着一张脸,望着牡小宇,“我在等牡小宇。”

牡小宇抬起头,疑惑地回望了陈如娇一眼,“等我......等我有什么事情吗?”

“我最好能单独聊一聊。”陈如娇诡异笑了笑。

牡小宇往后退缩了一下。

林盛毅走上前去,将牡小宇护在身后,“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和他单独在一起。”

陈如娇大笑了一声,“算了,牡小宇,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。”她的语气变得略带一些伤感,“舅妈,她......”

牡小宇右眼一跳,“姑姑怎么了?”

“舅妈自杀了,已经......”

一滴眼泪从陈如娇的眼里流了下来。她垂着头,用手拭泪。

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,陈江晨昨晚刚死,现在牡岚却也在今天自杀了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

“你在这里等,就是为了要告诉牡小宇这个消息吗?”林盛毅问。

陈如娇拭泪的手停了下来,抬起头,望了林盛毅一眼,转而把手放在病房的巨大玻璃窗上,她盯着病床上的方玉萍,悠悠地说,“我觉得,牡小宇的妈妈最好也能知道这件事。”

牡小宇瞪大了眼睛,这个消息让他感到震动。

“难道你不知道她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吗?”林盛毅的心里隐有怒气。

“发生这样的事情,你应该暗自感到高兴,不是吗?”陈如娇淡然地说。

“你什么意思?”

“我的意思很明白,做了坏事的人,却好好地躺在里面,受到最好的治疗,而没做错事的,却命如草芥。”

林盛毅冷笑了一下,“你可真是不知羞耻啊,”他收住了笑容,变得严肃,“我林盛毅从来不喜欢多管别人的事情,但是,如果遇到实在让我感到厌烦的事情,我也不会甘心委曲求全。”

“你不会这么做的。”陈如娇似乎胸有成竹。

“你尽可以试一试。”林盛毅满脸通红地说。

“只要她还活着,你就不会这么做。”

“你......”

陈如娇抿嘴一笑,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牡小宇一眼,转身直接离开了。

牡小宇看着陈如娇的背影,握紧了双手。

他能听懂林盛毅和陈如娇说的对话是什么意思。陈如娇在很多天以前就向他打听过一年前奶奶去世的事情。

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,所以她在暗指奶奶的死和妈妈有关,她想利用这件事情威胁林盛毅。

牡小宇心里有点矛盾,陈如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虽然她在陈江晨的手里救了他,但是就能代表她一定是个好人吗?

现在,他仔细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,为什么陈如娇会知道陈江晨绑架了他?而且那么准确无误地赶在警察来到之前,救了他。

之前,牡小宇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现在想来的确可疑。

总之,虽然他不知道陈如娇是怎么和警察解释这件事情的,但他觉得,那天陈如娇应该和陈江晨有过交流,所以才会知道陈江晨绑架了他。

恍然间,他又想起昨晚陈江晨跳楼的时候,他看到的人影还有那些像女人的说话的声音。

他心里猛然一惊,觉得大楼里的人,会不会是陈如娇呢?

这个想法让牡小宇的后背冒出一股冷汗。

“牡小宇,你妈妈醒了哦!”不知道护士是什么时候从病房里出来了。她满脸微笑地看着牡小宇,似乎为妈妈的醒来松了一口气。

“那我......我能去......”牡小宇激动得语无伦次。

“当然,你现在就能进去。”护士为牡小宇打开了病房的门。

牡小宇冲了进去。

看到妈妈的那一刻,他眼泪止不住地哭了起来。

妈妈看到他平安无事后,也高兴得泪流满血。
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,你去哪了?”

“没......什么事也没有发生,妈妈,我这不是好好的吗?”

“可是,这些伤口是怎么回事?”妈妈疼爱地抚摸他额头上的一块伤疤。

“这是我不小心撞到的。”

“你骗我,你明明说你......说你失踪了。”

“不,妈妈,是我贪玩,所以......”牡小宇垂着头。

妈妈沉默地看着他,良久,她说,“小宇,不管发生了什么,只要你没事就好,妈妈永远爱你。”

牡小宇点了点头。

“妈妈,林老师......他也来了。”

妈妈一愣,随后叹了口气,她看起来忧心忡忡。

“你让他进来吧!”妈妈说。

——

林盛毅一直站在病房外面,他能清楚地看到牡小宇和方玉萍相拥而泣的样子。

他没有进去的勇气,不是他懦弱,是他不能。她病得太重了,受不了刺激,在没有经过方玉萍同意的情况下,他想,最好不要擅自进去见她。

他唯一的奢望,就是能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她,一如过去的两年里,即使她不愿意见他,也无所谓。

可是,林盛毅没想到,牡小宇会从病房里出来叫他进去。

“林老师,妈妈想见你。”

听到这句话后,林盛毅的心好像爆裂开了,血液在血管里翻涌着,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激动。

林盛毅走进病房后,牡小宇却走了出去,想给他们一个独处的时间。

林盛毅坐在方玉萍的病床前,看着骨瘦如柴的方玉萍,眼里蓄满泪水,他的嘴唇颤抖着,却无法说出话。

“对不起......”方玉萍率先开口说,她声音很虚弱,好像喉咙里没有生的气息。

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?”

“我不该那么自私,不该......”她有点呼吸不顺畅,“不该一直瞒着你。”

“你指的是你的病情?”林盛毅问。

“不,我说的是,一年前的事情。”

林盛毅用手轻轻按了按方玉萍的手背,“过去的事情,就不要再谈了。”

方玉萍把手移开,伸进被窝里,“不管你想不想听,我必须要告诉你。”

“为什么,为什么你一定要那么执着。”林盛毅痛苦地说。

“我已经欠你太多了,多到无法偿还,你不能帮我承担不该承受的事情。”

“你真的不必......”

“那件事是我做的,是我杀死了牧峰的母亲。”方玉萍几乎呜咽道。

林盛毅的手,紧紧地握住椅子的铁质扶手,浑身颤抖着,这种话,他已经在审讯室里听过一遍了。

那天,他还以为方玉萍说的不是事实。

这一年来,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凶手。每当夜幕降临,他便睡不着觉,只要一闭上眼,就能看到病床上老太太那张怨恨的脸。

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。

“那晚,我离开后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
“我将氧气罩又给她戴上,却......把制氧机的氧气浓度调高了。”方玉萍紧闭双眼,泪水从她眼里流下。

“砰”的一声,林盛毅一拳砸在一旁的床头柜上,上面的几颗苹果落在地上,滚到了床底。

“我不相信,我不相信......你不可能会那么做。”

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,那晚方玉萍强烈反对他做出任何伤害她婆婆的事情。她那么善良,一直忍受着婆婆的折磨,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。

“不管你信不信,总之,事情已经发生了。你心里的那个方玉萍,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。”方玉萍捂住嘴,因为悲伤,双肩剧烈地抖动着。

“别说了,求你别说了......”林盛毅哽咽道。

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,充满着一种窒息的感觉。

沉默了许久,林盛毅嗓音嘶哑地问,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明明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,为什么要多此一举?”他很无力,很疲惫。

“我不想让你为我承担这份罪孽,可是,我却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。我真的,真的对不起你。”方玉萍嚎啕大哭着。

林盛毅起身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,想为方玉萍拭去眼泪。

方玉萍伸出手,挡住了林盛毅的手。

她平复了一下心情,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,抬起头,目光变得坚定不移,“现在,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我的时间已经不多,无力改变任何事情了,但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,希望你能帮我。”

实际上,在她心里,已经准备在死之前对警方坦白一年前的事情。

林盛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他的心如刀绞一般的疼痛。他只是轻轻地点点头,“我答应你?”

“带我回去,我不想死在医院!”